????文強妻子庭審翻供內幕：不能接受丈夫被判死刑

????在和文強共同受賄一案案發(fā)后，文強的妻子周曉亞歸案后表現(xiàn)得主動積極，首先把受賄的事實和贓款的去向做了交代，對共同受賄部分全部承認并在法庭上說“文強不如狗”。

????然而，在得知文強一審被判處死刑，自己被判處8年有期徒刑后，周曉亞在二審時，將一些受賄行為大包大攬，稱她收受的很多財物及房產(chǎn)文強不知情，屬她一人所為，極力為文強開脫。

????對于周曉亞180度轉彎的變化，其辯護律師倪澤仁解讀了其中的曲折詳情。

????行為怪誕的會見

????2010年1月1日，酣睡中電話驟響，來電顯示為重慶，頓時我心頭一驚，睡意全無。剛剛結束了世紀大案“億霖傳銷”和“山西潰壩”案件的辯護工作，受周曉亞親屬的委托，我又接受擔任“重慶打黑”系列案中文強妻子周曉亞的辯護人。

????2009年12月12日，李莊因涉嫌辯護人偽造證據(jù)、妨害作證罪，觸犯《刑法》第306條，被重慶市公安局江北分局刑事拘留。次日，經(jīng)江北區(qū)人民檢察院批準，被依法執(zhí)行逮捕。李莊案中，媒體網(wǎng)絡給“重慶打黑”系列案件中從事辯護工作的北京律師形成了強大的輿論壓力。

????律師們只要聽說誰將前往重慶，總要送以善意的叮嚀“小心點。”前車之鑒告訴我，代理這種案件，有可能被媒體網(wǎng)絡推到臺前大出風頭，但也有更多的可能是被媒體網(wǎng)絡唾罵不止。

????不過，一個被采取強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，面對強大的國家司法機關，在長達一年的訴訟期間被關押在看守所，與世隔絕，處于一種“二比一”的強制困境。此時的律師，更有義務代表其家人“探親撫慰”，并為其提供法律幫助。作為一名律師，無論如何不能在當事人求助法律幫助的時候，以個人安危和意愿而婉言謝絕。

????不過，接待周曉亞的委托人那天，雙方談話前的“怪誕舉止”，讓我每次回憶起來，還是覺得既好笑又無奈。

????當時，我住在重慶某酒店。委托人進房間后，先將自己手中的3部手機的電池板摳下，放進洗手間，并用浴巾掩蓋好。我也按照如此“程序”做好準備。隨后，雙方的談話開始。由此可見，李莊案帶給律師界特別是刑辯律師的后遺癥是多么嚴重，不少律師在會見中的言辭也表現(xiàn)出躲躲閃閃。

????2010年1月25日，我接到了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發(fā)來的《出庭通知書》。周曉亞受賄一案，定于2010年2月2日9時30分在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大審判庭審理。

????根據(jù)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五分院的《起訴書》，此次開庭審理的被告人有文強及其妻子周曉亞、重慶市公安局刑事警察總隊原副總隊長黃代強、重慶市公安局公共交通治安管理總隊原副總隊長趙利明、重慶市公安局治安總隊原副總隊長陳濤。上述5名被告人被控涉嫌受賄等多項罪行。本案審判長為刑一庭庭長，出庭公訴人為“十佳公訴人”么寧等3人，5名被告人均委托了辯護律師。

????根據(jù)法院安排，開庭時間將持續(xù)5天。

????開庭前后的反復

????2010年2月1日當晚，我再次從北京飛往重慶。

????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坐落在渝中區(qū)南紀門，這里足以體現(xiàn)老重慶的街巷風貌和百姓生活。之后的日子里，這里異常熱鬧，法院門口擠滿了伸長脖子窺視法庭的人們，附近賓館住滿了來自全國各地近百家媒體的記者，法院周邊擁擠的“蒼蠅館子”里座無虛席，坐滿了操著不同口音的斯文食客。

????作為周曉亞的辯護人，我已經(jīng)在法庭上坐了4天，包括晚上的3小時，被告人周曉亞對檢察機關指控其與丈夫文強，共同收受800余萬元賄賂的事實統(tǒng)統(tǒng)承認，但被告人文強卻說：“老婆收錢后，大多數(shù)沒有告訴我。”

????2月6日，庭審將進入法庭辯論階段。經(jīng)過幾天的法庭調查和舉證質證，我認為5名被告人的犯罪行為，遠不同于媒體報道的那樣。根據(jù)檢察機關的指控，周曉亞作為一個非國家工作人員，其之所以構成受賄罪，是因為其丈夫文強屬于國家工作人員，她屬于法律規(guī)定的“特定關系人”。

????根據(jù)法律規(guī)定，共同犯罪不可或缺的兩個要件為“授意”和“共謀”，也就是說周曉亞要告訴文強“誰送錢，辦何事”。如果不轉達，就不能認定文強構成受賄罪，周曉亞也就不能構成受賄罪的共犯。

????通過5天的庭審調查和舉證質證，周曉亞對所收錢財?shù)娜渴聦嵐┱J不諱，但在“是否告知文強”的細節(jié)上，卻出現(xiàn)了不同的聲音。周曉亞在庭前的審訊筆錄中供認收錢告知了被告人文強，但當庭舉證的筆錄中均簡單出現(xiàn)了“我告訴了文強”，而告訴的內容卻沒有具體供述。

????而文強當庭對很多受賄事實坦言：“她收的錢，相當部分沒有告訴我。”并在舉證質證過程中多次供述：“多數(shù)沒和我說過。”所以，作為口供基準的被告人周曉亞發(fā)生了變化。這一核心事實不經(jīng)當庭質證，特別是不對周曉亞與文強的口供當庭質證查實，無法認定這種特定關系人依附型的共同受賄犯罪。

????經(jīng)過5天5夜的審理，轟動全國的重慶文強涉黑受賄系列案件終于結束了。我也返回北京，搜索網(wǎng)絡方知，法庭上我對兩個程序問題的激情辯論，引起了媒體的熱炒。有的報道為“炮轟”公訴人，有的表述為“斥責”檢控方，還有的報道為“周曉亞的辯護人情緒激動地表達了對訴訟程序的不滿”，更有甚者，竟然演繹到我的辯護是對整個重慶打黑的抨擊。

????二審時的默契回答

????2010年4月4日，我突然接到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《延期審理決定書》的傳真，被告知“因公訴機關需要補充偵查，于2010年4月2日向本院提出延期審理建議，本院決定延期審理一個月”。

????然而2010年4月9日下午，我突然又接到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的電話。通知我案件于2010年4月14日上午繼續(xù)開庭，對新證據(jù)進行質證，下午3點全案宣判。

????案件結果會怎樣？文強也許不會被處以極刑立即執(zhí)行，但其所犯受賄罪的金額非常危險。因為，在我國審判實踐中，有的受賄金額一個億死不了，有的區(qū)區(qū)幾百萬便可以處死，差距之大令人費解。但其妻子周曉亞的刑期應當在15年以下，我當時這樣想。

????4月14日上午9點整，文強一案在休庭兩個多月后繼續(xù)開庭審理。法院僅有30多人參加旁聽。9時整，文強在法警的攙扶下，步履蹣跚地走向被告席，精神大不如上次開庭。文強的穿著還是第一次庭審時的黑灰色休閑夾克衫。

????上午的開庭只進行了14分鐘，內容為對同案被告人趙利明饋贈給文強、周曉亞的一幅價值364.12萬元“青綠山水”畫重新鑒定后的法庭質證。早在2月2日的庭審質證中，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五分院指控被告人文強、周曉亞收受同案被告人趙利明行賄的價值364.12萬元的張大千名畫，構成受賄罪。

????當時，我和被告人文強的辯護律師楊礦生等人，均對該畫是否屬于真跡以及價格鑒定結論表示異議，并強烈要求重新鑒定。休庭后，第五中級人民法院尊重辯護人的意見，申請國家文物局的文物鑒定委員會進行了重新鑒定。

????2010年3月9日，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組織有關專家，對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送鑒的落款為張大千的“青綠山水”圖(畫名為《蜀山攜琴訪友圖》)進行了鑒定，鑒定意見如下：此畫上款“靜庵先生”，筆墨粗俗，款字浮弱，經(jīng)鑒定為一般仿品。

????據(jù)此，我發(fā)表三點質證辯護意見：一、既然該畫經(jīng)過國家最高、最專業(yè)、最權威的鑒定機構鑒定為一般仿品，系十足的假畫，那么，就無需再進行任何形式的價格鑒定；二、非常感謝法官采納了辯護人的辯護意見，它再一次表明了作為法官所具備的中立、公正的職業(yè)品格；三、請判決否定檢察機關對該筆受賄事實的指控，并從被告人周曉亞的犯罪金額中減去相應數(shù)額。

????當時，根據(jù)我的樂觀估計，被告人周曉亞已經(jīng)從受賄816.42萬元降低為442萬余元，且具有自首情節(jié)，為此，其量刑的區(qū)間和基準應當在10年或10年以下。然而無論我人在哪里，辦理重慶打黑案件所產(chǎn)生的隱憂始終揮之不去。

????4月14日下午，法院判定文強犯受賄罪，包庇、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，巨額財產(chǎn)來源不明罪，強奸罪四項罪名，數(shù)罪并罰判處死刑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，沒收個人全部財產(chǎn)。

????周曉亞因犯受賄罪，具有自首情節(jié)，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8年，并處沒收個人財產(chǎn)人民幣50萬元。面對判決結果，文強沒什么反應，很平靜。周曉亞則情緒激動，當庭失聲痛哭，癱軟在地。

????宣判的次日，我在重慶江北區(qū)看守所最后一次會見了周曉亞。令我吃驚的是，周曉亞已經(jīng)從我第一次會見時的傲慢、懷疑，第二次的驚恐、僥幸，轉化為宣判之后的痛悔和徹悟。她是拿著厚厚的判決書，穿著“0027號”囚服，邊哭邊走，進入會見室。

????一個人一生中遇到丈夫判處死刑，兒子不知去向，自己又被判處8年有期徒刑，這當然是最大最慘的事情。出于職業(yè)習慣，我問候了她前一天晚上的睡眠狀況。同時，也請她談談對判決的感受以及有關丈夫、兒子、家庭、人生等話題，最后再平靜理智地決定是否上訴以及怎樣上訴。

????她的第一句話是：“昨天晚上吃了很多藥才勉強閉上眼睛，文強判死刑，太重了！”我問她：“昨天你在法庭上，突然變得無法控制、抽泣不止，繼而癱軟在地，最后又雙腳跳起，奮力跺腳，以至于法警將你帶離法庭。如此強烈的反應，是不是因為文強被判處死刑？”

????“當然！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受賄，沒有利用職權整人，沒有人命，沒有給國家造成損失，比他受賄多得多的人都沒有死，憑啥判文強死刑？我要上訴！”

????會見過程中，周曉亞不時流露出對丈夫、兒子的牽掛，向我探尋有關情況。如文強是否上訴？兒子現(xiàn)在被關押在什么地方？周曉亞還十分失望地問道：“我還能否和文強再見最后一面？”

????最后，我根據(jù)其口述內容當即書寫了刑事上訴狀，并讓其簽字，按照其意愿提交到了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。

????5月13日13時，文強案二審在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繼續(xù)公開開庭審理。在結束對文強的發(fā)問后，周曉亞開始接受法庭調查。周曉亞在陳述上訴理由時表示，一審判決部分事實不成立，并稱量刑過重。

????庭審中，文強和周曉亞兩人的回答很默契，這與一審期間兩人表現(xiàn)狀況完全不同。周曉亞將一些受賄行為大包大攬，稱她收受的很多財物及房產(chǎn)文強不知情，屬她一人所為，極力為文強開脫罪行。

????5月21日，文強案宣判，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依法駁回文強、周曉亞、黃代強、趙利明、陳濤5人的上訴，維持一審法院的判決。回到賓館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，絲毫沒有以往辦完案件后如釋重負的感覺。

????站在房間里，我望著枯水期的嘉陵江和眼前陳舊簡陋的民舍，沉思良久。我也在想，貪污受賄10萬元以上的量刑幅度在10年以上有期徒刑、無期徒刑、死刑之間。尤其是死刑、死緩，也不可能有任何界限。如此寬廣的量刑區(qū)間已經(jīng)引起刑法學界的關注，尤其是有些個案刑罰裁量隨意性已經(jīng)顯現(xiàn)，且極不平衡。

????嘉陵江上輕霧彌漫，山城上空陰霾涌動。我拿出相機拍了一張山城小景，隨即拉著行李，拔出門卡，退掉房間，直奔江北機場。